女生很清楚顾源卿在想什么，但也很不清楚。
她知道自己的记忆被改过了，但是，她也知道，这次的游戏规则，不允许她拥有关于此的任何记忆，甚至，也不允许她进行关于此的推理。
她都知道。
然而，无论如何，规则如此的话，就必须执行，再怎么说，既然是“自己”们商量出来的，必定有不输的道理。
可是——
“顾源卿，你往哪跑？不是那个方向吧？”迟秦寻半信半疑地更在顾源卿身后，对方只是露出一张无奈的脸，摊摊两手道：
“我的确不认路，不过有地址的话还可以猜一猜，总比跟着某些路痴瞎转悠来的好。”
哼，这说的是谁，她才不知道呢。迟秦寻双手抱胸，冷着脸看顾源卿开始他的个人秀。
左转的那个路牌，“自己”曾在这里亲吻“迟秦寻”。
接着直走是一家餐馆，“迟秦寻”恨透了这里的酸汤肥牛面，太难吃。
经过餐馆，是Y大。说起来，迟斐在读的大学，和“迟秦寻”的母校都是这里，每年的校庆都会开放校园，社团巡演十分出彩。
路边的那棵梧桐树，他有印象。“她”说，“她”爱极了那阳光下那棵树细碎的影子，不过，为了不被当成神经病还是少停留为好。
每一处，都是曾经相爱的证明。
今生今世，存于世间的证据。
顾源卿不经意用手捂住眼睛，他不知怎的，眼睛酸涩得厉害。
“没事吧？”迟秦寻凑上来，恶劣的微笑在她脸上绽开，“我帮你瞧瞧，沙子进眼了吧！报应！”她还记恨着他说她路痴呢。
虽然事实确如此。
迟秦寻扒开顾源卿的手，用力扯他衣领让他弯腰，自己则轻柔的替他吹了吹眼睛。
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，但顾源卿不想制止，他觉得自己眼睛更难受了，这大概就是见风流泪了，大概，也是攻略迟秦寻必经的过程。
越是靠近，越是付出真心，越是疼。这疼，是欺骗的代价。
顾源卿实际也不知道路，只是他心血来潮般带着迟秦寻走到Y市另一大著名景点——灌木迷宫。
高约两米五，面积整整七百平方米，几乎没几个旅者不带地图可以安然出来，有打电话求救的，也有遇到好心人即所谓带地图之人帮忙的，总之，是个让人爱恨交织的地方。
迟秦寻不明白顾源卿来这干嘛，赶忙拉住对方：“你带地图了？”
“没。”
“那你来作死？”
“……”
顾源卿并不明白自己来这里的理由。
小叶命在旦夕，越早联系孙瑜越好。
赌约刻不容缓，时间越长，赢得迟秦寻的芳心越难。这个姑娘，直觉太敏锐了。
“迟秦寻，我们来打赌吧！”顾源卿忽然开口，含情的桃花眼中露出某种迟秦寻不能理解的光芒。
“打赌？”她反问，隐约感觉这词耳熟，却不知是谁说过。
“看吧！看谁能先走出这迷宫，要是你先，我就告诉你那个人的所在地和身份！要是我先——”
这个人他疯了。
“迟秦寻我们就交往！”
脱口之言，如覆水难收。
迟秦寻心想这个人疯了，时间紧迫之际，他居然提出这样无聊的赌。
顾源卿也心想自己疯了，他实际上并不记得迷宫的正确出路。
可是，疯就疯吧！
若是可以实现所愿的话。
“好啊！”迟秦寻略一挑眉，没有半分犹豫，应了。
“但是——”顾源卿终于想起来这一条要补充，“不能用任何手段作弊，尤其是手机。”
这便是断了各自的退路了。
迟秦寻咧嘴一笑，此举甚合她心意，大大增加了这事的挑战难度。
顾源卿为表决意率先进去，几分钟后，迟秦寻也悠然踱步而入。
他们没一个人知道正确的路，但是人生也不过是这样，就算什么都不知道，他们还是得彼此碰得头破血流，挣扎向前。
迟秦寻一手触碰着修剪齐整的树叶，一手插在裤口袋里，款步向前。
这里颇有些暗，但是她挺喜欢这个氛围的，很符合她时而阴暗的心情。
听说走迷宫只要用右手一直搭着墙不离开就可以走出，不知这是不是真的。
嘛，算了，就算是真的，也只比自己的直觉可靠那么一些。
女生抬起头仰望天空，天色湛蓝，有些像那时候。
顾源卿打的这个赌，其实对她没什么坏处。
赢了正好，输了，和一个帅哥交往也没什么吃亏的，何况是她这种千年找不到正经男朋友的丧女。
走了一会儿，迟秦寻停下脚步，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，然而并没有什么声音。
“……是走远了吗……”难怪顾源卿这么自信的。
“不会吧……”女生不知第N次转到死角，有些后悔自己开始没按攻略来。
“惨了。”
时至此刻，迟秦寻脸上终于露出苦闷的笑容，她站在原地，四周望了一遍，仍是不知该从哪里走。更糟糕的是，她似乎连来的那个方向是哪个都不知道了。
她进来的时间并不久，也就十分钟吧，这迷宫大的熟悉的人想跑出去都要20分钟，何况是她这种路痴呢。
迟秦寻静静站在原地再次侧耳倾听，现在她不求赢，只求可以自己走出去。
俗话又说，不撞南墙不回头，她就是撞死在这南墙上恐怕也走不出去。
可俗话又说，车到山前必有路，用于此处或许也颇为合适。
不消片刻，迟秦寻就隐隐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，寻着声音往前拐过几个弯，便看见转角处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，年龄大约二十七八，戴着墨镜遮住了半张脸，上身是白色的衬衫，下身是米色的长裤，挺拔的身姿伫立在那，他在打电话，迟秦寻只听了个大概。
“候鸟……你理解吗？”
“北顾的候鸟，就是在南归……”
“……就这样吧，再说了。”
迟秦寻礼貌地等青年打完电话，青年显然也注意到等待着的迟秦寻，迅速挂了电话，侧头微笑道：“请问……有事？”
“呃，我迷路了。没带手机，也没有地图。”没毛病，地图扔入口了。
“你的朋友呢？”
“我一个人来的。”顾源卿……大概不算朋友吧，而且，比赛途中怎么能向他求助，太丢人了。
“好吧，一个人，一个人……”青年不知为何重复了一遍，沉默了片刻再次笑道，“那小姐我带你走吧。”
“呃，谢谢。”素不相识，却如此友善，多半是不安好心，可出于对自身武力的自信，和对青年的观察，女生觉得姑且可以相信他，便真的跟上了他的步子。
“请问…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？”自己是不是在哪见过他，所以他才愿意帮自己？
“这很重要吗？”青年随口回了一句，清越的声音如玉石琮瑢，泉水泠泠，多半是因此，迟秦寻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了，她一向觉得，声音好听的人，都不是坏人。
“那你的名字是？”迟秦寻又问，这回是纯粹的好奇心了。
“这很重要吗？”青年还是用这句话回答了她，这就略显冷淡了，但迟秦寻也看得开——人本就没义务帮你，更没必要把名字透露给她的陌生人。
出人意料的是，青年顿了顿，竟然还是说了：“程溯。程咬金的程，回溯的溯。”
“哦，我叫刘晓，‘捋采其刘，瘼此下民’的刘，‘晓战随金鼓’的晓。”
青年点头。
这样，他们就算是认识了。
程溯似乎并不喜欢说话，一路话都很少，但因其侧颜俊美，倒是引得迟秦寻赞叹不已，情不自禁开口道：“唔，其实我是个写小说的，你长得很有故事的样子，想必却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，若是不介意，可否为我的素材库加点料？”
这当然是骗人的，哪有人会这么大胆的，只是，顶着刘晓的名字，迟秦寻就有了莫名其妙的勇气来源，她就是想再听一听这个青年讲话。
“我？”他摇了摇头，“我没什么故事的。”
“没事，那你随便讲一讲……呃，若是实在不愿意……嗯，我不勉强。”
“那我随便说了，如果你真的写小说的话，能不能，把她写进去呢？”青年问的很认真，倒让女生生出几分歉意，毕竟她还真不知道能不能。
“我亲手杀了她。”青年摸了摸下巴，沉吟片刻道。
“哈？”迟秦寻呆。
“我，亲手，杀了她，我爱的女人。”
怎么忽然这么重口了！？
程溯一直抬眼看着前方，迟秦寻无法透过墨镜看懂他的表情，只是倾听着，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事。
“我开始并没有想过我爱她，毕竟，她没有我未婚妻的温柔，没有她的可爱，没有她的漂亮，除了一手学历拿出来比我未婚妻好看一点，什么都比不上。”
“那是个很阴郁的姑娘，但其实是个整天脑子里只有游戏和动漫的死宅。”
“我最初觉得，我可能挺喜欢这个小姑娘。但后来，直到她死后很久，直到我和未婚妻的婚礼因为一个死人取消，我才发现，我是爱她的。”
“但是，她已经死了，在我即将向我未婚妻求婚那天，她为了救我，被车撞死了。”
“我想，她的死大概是我造成的，所以，是我亲手杀了她。”
“这样。”迟秦寻一口气憋在胸口，难受得很，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反而更加憋闷，“那么……那个姑娘喜欢您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程溯摇摇头，笑容无力，“我们是候鸟，北顾的候鸟。”
这是程溯打电话时提到的词。
“我们是北顾的候鸟——”他又重复了一遍，“为求生存不停地向南飞，想回到南方那个温暖的处所，殊不知，南归，也是难归。”
这是纯粹的谐音了，迟秦寻这么想着，眼眶却湿润了。
“总觉得，我认识那位姑娘呢。”
“是吗？也许吧。”程溯转头瞧了她一眼，再无多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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